下一个对的人

悦然是我的大学舍友，她和我们班强子的恋爱故事惊天地泣鬼神。入学前军训时两人一见钟情，终日眉来眼去，强子更是不惜冒着在烈日下罚站一下午的风险给悦然偷运各种好吃的，在那个物资短缺的军训时代，没有什么比这更感人至深的了。


回校后，两人立刻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成为99级经管系第一对班对儿，瞬时传为佳话，鼓舞着上百的单身男女。两人终日厮守，一起上课，一起打饭，一起上自习，感情坚不可摧。他们夏天在校园里漫步，秋天在黄昏练琴，冬日在操场上赏雪，春天在晨暮里读书。做尽学生时代风流浪漫之能事，成为我系的恋爱代表。


毕业后第一年赶上非典，强子好死不死地在这节骨眼儿上高烧不退，悦然愣是把他封闭在自己租的房子里日夜奋不顾身地照顾，完全不顾自己安危。几天后强子的烧退了，我们听闻后各个被感动得萧然泪下，甚至说了祝酒词：这一场高烧，必使他们的感情一辈子高烧不退。


两年后，两人决定结婚。可悦然的父母死活不同意，嫌强子是农村人，觉得配不上自家姑娘，不惜以断绝母女关系相逼。悦然一气之下和强子私奔，双双去到上海寻求独立，当然户口本无法弄到手，所以两人迟迟没能领证结婚。但在我们眼里，像他们这样大手笔的恋爱模式，婚姻的形式早已化为浮云，纯属多此一举。


半年后，强子出轨，悦然悲痛欲绝，自己在上海孤立无援，于是打电话和我们哭诉，我们各个瞠目结舌，私下串通，根本不敢相信这么俗套的剧情会发生在这对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恋人身上。强子的解释是，准丈母娘给他的压力过大，悦然越是爱他，他就越是感到喘不过气来，想要逃离这段过于沉重的爱情。我们各个怒发冲冠，骂强子就是孙子王八蛋，遇到这么好的女人不知道珍惜，以后后悔都没地儿哭去！


随着毕业的时间越来越长，同学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淡，我只零星地听说后来悦然和强子都回到了北京，强子跟那个女人也分了手。我当时心里还默默骂了句活该强子下半辈子都没女人。


去年毕业十周年，班长组织了毕业以来最大型的同学聚会，除了三个在国外以及一个已经不幸挂掉的同学，昔日同窗悉数到场。这场同学聚会带给了我太多的意外和感慨，但让我最没有想到的是，悦然和强子都来了，分别带着自己的伴侣，强子甚至还抱来了一岁多的儿子，大家看起来都是那么幸福美满。悦然和强子之间也毫不避讳，有说有笑，就好像那些陈年旧事，真的能够随着岁月烟消云散一样。


就连曾经那么相爱的人，也真的就这样各自幸福下去了。


我这个局外人，却分明地感到心酸和不忍。


聚会结束后，我和另一个大学舍友小小单独小聚，在昏暗的酒吧里，我们两人默然无语。我猜这一场离别青春十年后的重聚，带给了我们太多的冲击。这就如同一本搁在床头太久的书，等你好不容易看到结局，再回过头来翻看开头时，感到如此不可思议。


我终于还是开口：“我以为强子经历过悦然那样的女人后，就无法再爱别人了。”我对此始终无法释怀。如果这样的爱情都无法叫人铭心刻骨，我们还能指望谁，以怎样的方式记住自己。


小小笑了，她说：“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一个男人离开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接下来认识的每个女人不是图他的钱，就是图他的名，要么就是个头脑空空只要付出不懂回报的贱女人？”


我将杯里的酒一口饮进，恶狠狠地说：“难道不是这样吗？他终于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爱他的，谁又才是真正值得爱的。”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后来他又遇到了一个好女人呢？他又遇到了一个愿意用生命、用青春、用全部的温柔来好好对他的女人呢？”
“怎么可能？这不公平！甚至也不科学！”我几乎跳起来。


“亲爱的，我们在讨论爱情，不是法律。”


小小瞟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其实几年前我和强子聊过一次，他说他当时根本不爱那个女人，他一心爱的只有悦然，但是因为年轻，他用错误的方式处理了自己无法负荷的压力。也是因为年轻，悦然用倔强的方式看待了他的不忠。于是两人都走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然而几年后，他遇到了现在的妻子，他一直明白悦然是个好姑娘，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也从未停止爱她，可是结束了就是结束了，生活还得继续。当生活给你另一个幸福时，你必须停止追忆曾经的幸福，同时停止懊悔过去的无知。”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说什么话。我一直在想，其实悦然又何尝不是呢。我曾一度以为，悦然受到这么强烈的感情冲击后，也许永远不会再爱了，但是她一样得到了新的幸福。曾经的感情当然是刻骨铭心的，但是故事的结局，并不只取决于过去的感情有多深厚，它给了你多少感动、多少回忆、或者多少伤害，它有时还取决于、甚至绝大多数时候取决于，接下来你还会不会遇到对的人。


当你遇到了下一个对的人时，总是比较容易对过去释怀，甚至可能云淡风轻地说起，再美好的过去，终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