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死​，都不是永远

文 李月亮

在咖啡馆等人，恰逢隔壁桌有一对小情侣，在卿卿我我地说情话。女孩子娇嗔，男孩子温柔，谈话中句句都是，我心里只有你，我永远只爱你，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

能有幸听到陌生人的海誓山盟，也是件趣事，虽略有肉麻，却也让人心生些小感动。因为从那样的誓言里，你可以听到一份真心——对于十八九岁的男孩来说，只有绝对真心，才说得出那样的情话。有钱难买一个“真”字。所以我挺想告诉那女孩：他所说的“永远”能不能实现并不重要，他此刻想要给你永远，这才是重点。有了这句话，就算日后一切烟消云散，你也应该相信他是真的爱过，你所付出和经历的一切，都值得。

我想“永远”这两个字最大的效用，大概就是用来证明当下的真心。它所饱含的，并不是一个时间上的概念，而是一种深情，一种渴望，一种特别美好的意愿。而敢说永远的，大多是涉世不深的小男生，他们不知道世界的复杂，人生的变数，不知道感情在这一生里要经历多少波折，他们凭着一种深切的愿望，做出一生一世的承诺，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些永远，在大大小小的挫折面前，一个一个牺牲掉，最后自己无辜地背负起言而无信的罪名。

前不久，我的大伯去世了。此前，他已经瘫痪在床多年，神智也不清楚。大妈一直守在身边照料他，身心疲惫。我知道他们年轻时感情很好，所以每次去探望，看到大妈给大伯喂饭擦身，捶背按摩，都深受感动。只是到了大伯辞世前，我们守在他旁边陪他最后一程时，我看到了一些异样。他的衣服上有硬硬的饭渍，显然已经多日没洗过了，手指甲也很长，像久未修剪的枯枝。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都聚拢在他身边的缘故，气息微弱的大伯始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我甚至想，或许他老人家能挨过这一关，再活上三年五载。不想大妈却拉着他的手一再说，你闭上眼，放心走吧，不要惦记我们了。三说两说，大伯终于闭目西去。为了大妈最后这些话，姑姑很不高兴，送葬之后直接质问大妈，原来你盼着他死啊。大妈也一肚子委屈，说他活着不也是受罪吗，他受罪我受罪，还不如早点再托生，做个好好的人。

说实话，我特别理解大妈的心情。一个爱人，躺在床上十年八年不能动弹不会说话，需要她投入全部精力去辛苦照料，却不能跟她有任何互动交流，多深的爱情经得起这样的消耗？到了最后，很可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已经不是两人的感情，而是人性的道义。

我不知道大伯和大妈当年，有没有过山盟海誓，有没有提到过“永远”这回事——我想就算没说过，他们心里一定也有那样的愿望。只是到了最后，当年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的爱情，变成了你受罪所以我受罪的折磨。——谁都没错，是生活太残酷。

所以成熟的人，通常不敢把话说得太满，类似“我永远爱你”这么绝对的话，如果一把年纪的人说出来，要么是哄骗无知少女，要么是自己心智不足。反正就算有人敢说，你也千万别听。因为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样，更别说永远。

宋丹丹在提到她的三次婚姻时说，十几年前第一次离婚时，她非常害怕，觉得如果再离婚自己就得死，但是第二次离婚后，发现也没什么可怕，人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你看，今天的你，都完全不能预测明天的自己。你今天以为再离婚会死，其实不但没死，连怕都不怕了。你今天觉得会爱一个人很多年，但说不定哪天忽然就不爱了——先不说世事难料，人性本身就是多么复杂和奇怪。就算老天爷不给你施加任何外力，几年之后，你自己的感情、心境也可能面目全非了。

所以，如果没人逼着你，千万别急着说永远，因为不到死，都不是永远，你预测不了那么久。而如果有人对你说永远，你可以感动于TA的真心诚意，但更要清楚地知道，把这个词换成“现在”，才更真实可靠。

*作者：李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