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不会开花的树

我说不上爱他哪里。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一个弧度，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对此印象深刻。他的眼睛无论看向哪里，都像是在看向远方。即使嘴边的弧度扬起时，眼神依旧涣散而忧伤，这不是装腔作势，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我喜欢他那种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想我会爱上他，是因为他符合我潜意识中对男人的一种期待，即使这种期待如此肤浅而模糊。

我认识他时就知道他半年后要永远地离开北京去加拿大生活，因为我们正是因他办理移民手续才得以相识的。到中午事情还没有办完，我们便出于礼貌在一起吃了午餐。这一餐是致命的，使得一切原本勉强可以避免的故事还是拉开了序幕。

你不能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如此匹配，这种匹配不是门当户对，而是一种舒服和洞穿。就好比有些人生来便具有艺术家的才能，他能够从一幅画作中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内容和深意。而有些人，就是对另一个人具有此才能，他能够通过对方的眼睛看往其内心，然后彼此心照不宣。我们就属于这样的两个人。没有谁表白，但是当场的气氛足以说明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当我们即将分离时，他留了电话给我：“你知道，半年后我将移民加拿大，你也知道这个决定无法更改。所以我把决定权给你，如果你愿意，随时打电话给我。”

爱情总是这么奇怪，有时你盼啊盼的它却怎么都不来。有时你多希望自己能够爱上眼前的人，可是无论如何也爱不上。可有时，它就那么不经意的，甚至不需要任何介质和理由的飘然而至，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我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向来敢爱敢恨，我不羞于对任何一个我所爱的人坦白我的感情。但是这一次，我还是犹豫了。半年后，他就要远行，从此成为加拿大人，他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有我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谁都不可能自私地只顾自己，只顾爱情，我们还有太多需要顾及的人和事。也就是说，这段感情如果发生，必定只能存活半年。仅此而已。

我当然明白，很多感情存在期限，虽然说着永远，时间到了，还是会就此离别，各自生活。但是这段感情太现实了，时间如此仓促，甚至不足以让一段感情饱满地绽放。你知道，怀抱一直走下去的心情而最终草草结尾是一回事，而起初就知道注定短命还偏要开始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就好比，分手时说着再见而因种种原因从此不再见是一回事，分手时就知道从此天各一方此生必定不会再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回想了一下每次分手后的痛不欲生和彻夜失眠便开始退缩了。我愿意为每次的不确定而勇敢前行，可我真没有勇敢到愿意出演绝没有结局的演出。无论有多少甜蜜，既然明知道结局会如此七零八落，何必还要艰难的开始呢。于是，我决定收起躁动的心，权当此生未见过这个人，回到我之前的安定生活，我想他也一定会尊重我的这个决定。

一个月后，无论是我的生活还是我的内心都逐一恢复了平静。这一晚，我盛装出席，参加女友的生日派对。刚一到场，我的女友便将我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她帮我看中一个男人，以她对我的了解，我一定会对他心动。

可惜故事没有如期发生。派对结束后，女友埋怨我，对方明明对我有意，我却百般躲避，难道是在装矜持吗？那个男人明明就是我的菜。她说的没错，那个男人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放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会心花怒放地接受，可如今我却全无感觉。女友听后笑了，她说，你的心里住着别人。

我猛然惊醒。我已经在爱了，无论我有没有拨出那个电话号码。

那天晚上曲终人散之后，我拨通了电话。我勇敢出演了一场有期限的爱情故事，并在随后的时光里为此付出了伤痛代价。会死去，永远不是不去活的理由。会分别，也不足以成为不聚首的借口。毕竟，人生的体验要比故事的结局重要得多。很多爱情，从一开始就都多少带有一些暗示——它难有圆满的结局，或者，嘿，TA不是可以在一起过一辈子的那个人。但是倘若只因为难有结果，就不开始，人生便会像一条干枯的河，没有或湍急或舒缓的流水，徒有河岸。结局不是唯一的意义，爱情所带给我们的领悟，带给我们的喜怒哀乐，是一种更为重要的精神上的功德圆满。爱过，有时比什么都重要。

即使是一颗不会开花的树，我也要执意栽下它。毕竟，不是每一个所爱的人都需要共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