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锻炼从现在开始

文 叶倾城

有人向我诉失恋，我第一反应竟然是错愕：啊，你爱过？当真？他的恋爱史，在熟人间被当笑话传。

他人不坏，却有不自觉的刻薄。朋友圈里有个爱好琴棋书画的胖女孩，到他嘴里就是：傻大姐颜，林黛玉心。自觉是隽语，当人家面反反复复说过好几次。一次他去开会，散场时天降大雨，同行者中有急着要回家喂奶的新妈妈，不得已开口请他捎一程，他一口回绝，轻轻拍一下副驾驶座位：“这个位置，我只留给‘她’。”大有一言千钧之势。——后座还有三个位置呢。新妈妈想反驳又脸皮薄，眼泪都快打转了。

有上年纪的人看不过眼，委婉劝他：对女孩子，要尊重爱护。他答得傲骨铮铮：尊重爱护，只给值得的人。“值得的人”终于在行业年会上遇到，他喜出望外，却没想到出师不利。

女神过生日，他问清人家常用的化妆品牌子，专柜一看价钱就被吓回来。有心上淘宝，又担心被一眼看穿；一掷千金呢，实在下不了手。正好春茶上市，有人送他一提白茶，他赶紧借花献佛。女神在电话里淡淡的：哦，谢了，我不喝茶。给我也是浪费，你送别人吧。——惠而不费，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事。

女神爱打羽毛球，他有一次到我这里来，一眼看到我的一副贵价球拍，当下就紧抓在手里不放。我不打球，但球拍凝聚了一段往事，不想送人。我不好意思回绝，勉强答应。两三天后问他：“怎么样？”“她说球感挺好。”“送她了？”“哪儿能呢，在我这里。这样她要想打球，就非得找我，也省得我一次次约她了。我的小九九不错吧。”难道全世界只有这一副球拍吗？我啼笑皆非到说不出话来。

如此这般，他不明白女神为啥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们全明白。到最后，他在我面前哽咽：“我真的从来没对谁这么好过，原来爱一个人这么累，身心交瘁。”我，直想笑，说不出一个同情字眼。

他让我想到那些皮松肉垂、从来不锻炼的人，在车站五米开外看到公车，奋力以蜗速开跑。跑了三步，已经眼冒金星，双腿发软，肺都快炸了，而公车缓缓靠站，上下人，起步，绝尘而去……他悲愤莫名：我都竭尽全力到这一步，为什么还追不上你？追不上就是跑得太慢，不能要求人家为你停留；累得死去活来，就说明平时运动量太少。

其实，爱也是一种运动，身体上要鞍前马后，四处奔走；脑力上要惮精集虑、急被爱者所急；眉尖记挂的是她，嘴里说的也是她，一心一意为着的，还是她。万千辛苦，能换得对方一个笑靥，就是爱的报偿。同一段爱的旅程，为什么人家跑得轻轻松松，你挥汗如雨？恐怕要问，日常的你，是否太多被爱太少爱？你有没有照顾过病中的家人，朋友急难时有否拔刀相助，对陌生人，能不能尽到礼仪与本分？

我们经常说：要和自己赛跑。那是坚持不懈者的自我鼓励。但大部分情况下，社会有一个公认的爱的最底线：必先达标，才能进入角逐。如何才能达标？任何一个中小学体育论坛都会告诉你：养成锻炼习惯。

爱的锻炼从何入手？老舍的《二马》里有这么一句英谚：爱狗爱花爱小孩，就是好丈夫。我年轻时，以为这说的是个人趣味，后来才意识到：这三样事物都要大花心血鞠育的，小狗要遛弯剪毛教大小便，养花是剪枝浇水捉虫搬盆，小孩就更不用说了，陪小孩玩一下午，比打一次仗还累。一个人在小狗身上培养了耐心，花草上腰酸腿疼过，被小孩的眼泪鼻涕糊一身仍能笑嘻嘻，于是学会了照料怜惜弱小者，明白顺势而为远比一腔热情蛮干重要，知道每一朵小幸福的背后都是无限付出。

这样的他，再来应付爱情里的小枝小桠，自然得心应手。而如果反过来，在家里是等人伺候的大爷，在单位是只顾己不顾人的自私鬼，在公车上让个座都要叫苦连天。这样的人，即使有爱，也不过是尚方宝剑，十年八载不动用一次。平时束之高阁，需要时候拿出来：大哥，大哥，你看不到上面的锈渍斑斑吗？你还记得师傅教过你的剑法吗？连最基础的人与人之爱、最初步的怜老恤弱都做不到，就别提那高强度的男女之爱了，那会是你终生无力完成的马拉松。

爱的锻炼，贵在细水长流：从现在开始，从一草一木开始，从身边人开始，让脸孔适应微笑的轮廓，让双手变得有力，让自己做一个愿意给出爱、也因此可爱的人。

*作者：叶倾城，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