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不如留给自己

单位门口有一家湘菜馆，门脸及其破旧，简单的长方形大门旁边用长条木牌立着一对联，风吹雨淋，字迹模糊，木板开裂，靠近底边的位置出现霉点，夏天还有青苔。

我一直以为这家店很难吃。

因为我曾经去过一次。

那时的我刚刚找到一份工作，由实习转正式员工的那一天，我和另外一个同样转正式员工的同事一起，请部门的人吃饭。兜里没钱，哪敢奢侈，况且除了吃家里父亲做的家常菜，很少外出吃饭，我哪里懂什么川菜鲁菜粤菜，壮着胆子来到这家门脸很小，看上去憋憋屈屈的小饭店。

当然了，我没点对一盘菜，我哪里知道，吃湘菜必吃鱼头啊。晚饭质量不咋地，部门的人倒是很热情，我和另一位刚入职的同事傻了吧唧地表决心。席间给领导敬酒的时候，我才两杯啤酒下肚就醉了，站起来窝窝囊囊一句话说不出来，又干了一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通红。至今，这件事还常常被同事拿出来笑话。

醉归醉，心里对饭店的菜品还是下了一番评论，真不怎么不好吃。就这么马马虎虎地，把这个饭店盖上了不差评的印章。

我的朋友里有个美食大王，叫川子，常常摆出一副就算天塌下来都要吃顿好的架势。夸张到前一秒还陷在失恋的泪水中，后一秒就对着美食流口水。伤心总是要伤心的，先吃完这顿饭再伤心也不迟。

当然她对美食的鉴定自有主张，从来不人云亦云，要是谁敢说什么什么东西好吃，被她鉴定一番不过如此，那冷水可就直不笼统泼下来了。

在她的面前，我从来不敢自称饕客。

她经常会极其兴奋地通知我，下班别走啊，晚上又有好馆子吃了。介绍的时候免不了发挥她的语言表达能力，用上一连串形容词，非把一盘菜形容得惊为天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是不马上吃就对不起这盘菜似的。或者把自己能发现美食的一张好嘴夸赞一番。末了，还不忘问我：“怎么样，我的形容精准吧。”

是的，没有人比她更会把一件事形容得那么的精准。

有一天，她在我的办公室来回踱步，烦躁异常，那感觉像狗找尾巴，又像某种动物发情期到来遍寻不到雄性。憋了半天，她懒塌塌地说，想吃鱼头了。“吃就吃呗，你想吃的东西什么时候等过？可到哪里去吃呢？”她瞥了我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咱单位门口就有一家超级好吃的湘菜馆你不知道啊？”

“知道啊，可是不好吃啊。”

“那是你没点对菜，今晚上我让你开开眼。”

“哦。”

决定了晚上的菜谱，她小腚飘轻，一阵风似的从我的办公室飘走了。

晚上有了美食大王川子的陪伴，显然我会饱餐一顿了。

果然，鱼头和干锅娃娃菜都是一等一的好吃。

尤其那鱼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后来我也吃过很多次鱼头，可都没有那一次的好吃。

鱼头端上来的时候，我一筷子夹住了鱼鳃和鱼眼之间的部分，最软，最嫩，最珍贵的部分，放进川子盘里。

数年前一个晚上，一个人带着我和他的一大帮朋友吃饭，大家叫了一盘剁椒鱼头，十几个人围着一个鱼头，谁也不好意思轻举妄动。

他一筷子夹住了鱼鳃、鱼眼之间的部分，放到我的盘子里。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吃到了剁椒鱼头，且是最最珍贵的那块肉。

心底暖暖的。

那晚我跟川子说：“一人一半，必须把那个部分吃掉，美容哦，吃掉了晚上都不用擦化妆品的。”

“可那看上去像大鼻涕。”

“可那最有营养，快吃。”

在我的威逼利诱下，川子终于勉为其难的吃下了。

我心里很安慰，很高兴。不知道数年前给我夹鱼头的那个人，是否也是这种心态。

那时候我们身边一个共同的好朋友正在筹备婚礼，并没有插手，我一向不愿意过问这些事情，也不愿意深入其中。

可看着她每天变换的签名，发现她并不幸福，婚期临近，对于爱情的怀疑却在扩大。

似乎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了。

我和川子又一次讨论那个讨论了不下百次的问题——我们需要结婚吗？需要一个男人吗？

在某一个时刻我以为我相信了婚姻，并对此憧憬，然而风景过后，我发觉那不过是寂寞难以排遣，孤独找不到对话，寻求刺激一样进入一个漩涡而已，还没等着接近重点，就头晕目眩。

我对川子说了一句傻话：“要不下辈子你做男人我做女人，一辈子跟着你算了。”

川子对此嗤之以鼻，她说她想要一辆车，多破都行，现在她只想旅行。

下辈子，果真那样的话，我真的会死心踏地爱上川子吗？

还是像吃鱼头一样，开始惊艳，不能everyday。

几年后我们都各自步入了婚姻。

好像那是一条必经之路，之前讨论过多少次，规划了多少次，不是多了就是少了，不是太直了就是太歪了，总是不对。有那么一天，我们纷纷掉进去，进去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哪里有什么憧憬？

只要不那么狼狈就好。

我再也没和川子吃过鱼头，饭桌对面坐着的人，变成了老公。我一筷子夹起那块我认为的最好的，最嫩的，最软的，最有营养的部分放进他碗里。

老公并不买账，“这么黏糊糊的东西有什么好吃？”

“不是有什么好吃，有营养，让你吃就吃，这么多废话。”

“吃，就要吃好吃的，不好吃为什么要吃。你觉得好的东西，未必我就喜欢啊。”

“在辩论这件事上，我从来没赢过处女座。”

“我知道你是对我好，那以后你也对你自己好一点好吧，你也吃啊。”

这话好像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对啊，干嘛不对自己好一点？干嘛不自己享用那自己认为的最好的，最美的食物？

老公朋友多，大家经常一起聚会、吃饭。后来每次点了剁椒鱼头，老公会说：“你们快点啊，不然我老婆可下筷子了，那叫一个稳，准，狠。”

我学会了脸皮厚，根本不管那一套，够不到站起来，一筷子下去，夹住那最好吃，最有营养，我最心爱的那一部分，满满地塞进嘴里。

那一刻满足和快乐爆棚，大家也会哄笑，气氛恰当，饭局似乎有趣了很多。

我把我最视为珍宝的东西留给我最爱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未必感激，说不定嘟嘟囔囔说烦。那何必把自认为好的东西强留给别人，不如自己踏踏实实享用，那并不是浪费，是享用，是对自己的接受，是对自己的一份犒劳，即使自己没有出息也没有成功。

前些日子路过单位门口那家店，抬头猛然发现店面重新装修了。惊讶天天从这里经过却从来没有注意过。

门脸变大了，柱子漆成亮色，对联更换了，牌匾也换了，一切都显得精致高档了许多。可不知道怎么的，再也没有了迈进去的兴致。好像那家饭店已经不是那家饭店，承载着我美好味觉回忆的剁椒鱼头也不是那个剁椒鱼头了。心里有一丝遗憾，唉，后悔没在装修前再进去吃一次。

- END -

山药
家庭主妇一枚，爱好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