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亲爱的自己

Happy birthday , my myself

今天是你的生日，亲爱的自己，祝你生日快乐。

来来来，我准备了上好的梅子酒，我们来喝一杯。虽然住在同一个身体里，一年中会面的日子也并不多，难得今天可以清静地聊下天。

好啊。不过喝闷酒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行个酒令？

你说。

只要你说一条我必须为你说出“祝你生日快乐”的理由，我就干一杯。

这样啊……

有人说，生日是不应该庆祝的，因为这天其实是“母难日”，若干年前，你的母亲经受了痛度最高的痛，终于把你生了下来，为了纪念她分娩你时的痛苦，最好是安静地跟母亲一起度过这个日子。——但我有不同看法，那天母亲愿意经受这番痛苦，正是因为期待看见我诞生的快乐。她希望我平安来到这世上，并且每一分钟最好都在欢笑。她对我并没有太大的指望，最高标准大概是我嫁给如意郎君，家境殷实，夫妻和顺，幸福快乐；最低标准的话，只要我平安健康，温饱不愁，她也就满足了。哪怕只是为了让她开心，我也应该祝福自己快乐，对不对？所以，喝一杯。

我小时候，父亲是个沉默寡言、面容严肃、性格峻急的男人。从我七八岁起，他白天在家基本就不怎么说话。许多人都很怕他，我有个婶婶看见他甚至不太敢打招呼。但是从我二十岁起，他就渐渐变成了我的朋友，现在几乎跟我无话不谈。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对母亲说：“你以为孩子长大了就是你的，得服你管吗？错了！他们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想过什么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到现在为止，父亲基本上践行着他的看法。我和弟弟都是外表乖巧，内心执拗的孩子，至今并无一人完全按照乡人的常规方式生活，父亲内心暗暗忧急，却少催促，更少发怒。他耐心地（至少是表面上耐心地）等着我俩成熟，而这两枚青涩的生瓜蛋子，直到这两年，才有了一点成熟的模样。为此，我们是不是该干一杯？

我有一个弟弟，他比我小两岁半。我人生中第一次记事，就是两岁半的时候，我被伯母抱在怀里，站在我家床前。床上躺着母亲，她额头上盖着一条头巾，看上去很疲惫，身旁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那就是我弟弟。我的爷爷奶奶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没人帮父母带我和弟弟，所以，我就帮母亲带弟弟。五六岁时，我给三岁的他穿衣服系鞋带（顺便一提，这个娇宝宝直到五岁还不怎么会系鞋带），带他一起上学前班。在课堂上他睡着了，顺着凳子滑到地上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守纪律，只是看着着急，却不敢去扶他。下课了同学们都围过来逗他，我大叫着让他们走开。他穿我穿过的大红裙子，到小学一年级还有人问我：“你妹妹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玩？”再大一点，我们开始打架，一直打到他十三岁，我十六岁。他突然懂事了，从那时起，我们就特别好。连父亲都说，像我们俩这样从来不为钱、不为父母宠爱争执的姐弟实在是极难得的。村里多的是为了几十块钱跟自己的兄弟姐妹“断亲”的人。小时候我问过母亲：“有我不就够了，干吗又生一个小孩？”现在，我庆幸这世界上还有我的手足。你说，这一杯，喝还是不喝？

我是个农村娃，我们村并不发达，但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从来不缺书。识字不久，我就可以跟比我大七岁的堂姐借她的课本读，二年级跟同学借《中学生阅读》，在父亲的师弟家看到杂志《大千世界》《小千世界》，三年级在自己家读到《说岳全传》《少年文艺》，在别人家发现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的武侠小说，四年级读到琼瑶，中间还夹杂着无数杂志：《辽宁青年》《妇女生活》……无数课本：高年级语文，大学语文，地理，历史……无数奇怪的文学专著和诗歌，甚至还有《红墙纪事》。我读书杂，也并不算很成体系，但就是用这么驳杂的阅读方式，竟也顺着摸到了《红楼梦》《复活》《变形记》……这并不纯粹的经验构筑了我的阅读趣味，最终构建了我的私人精神骨架。回想前半生，支持我撑过一次次考验的，其实全是这些无形的骨头。为了这些曾遇见的书，我们不该再干一杯？

活了这么久，我爱过三四个男人。一生中的感情就像一场场洪水，来时铺天盖地，淹没一切。当时被围困在诺亚方舟上的自己，唯有把情绪全都吐成一个个字，煮字疗饥，来熬过情感泛滥的日子。洪水退去后，才发现执着的爱也是心里一障。你说自己的爱有山之高，没想过山有多高，墙就有多高；你说爱有海之深，也没料到海有多深，海沟就有多深。不执着的爱才是温软的春风，所到之处无怨尤，无伤害，万物温柔苏生。只是“不执着”这三字，有人生而得之，有人却要跨过山之高，蹚过海之深，才见月之小，月上柳梢。今晚月色正好，要不要趁着月色，尽此一杯？

我的头两个朋友，是小学一年级的同桌。一开始她们仗着个子欺负我，后来却变成了维护我的人，放学后常邀我去她们家玩。夏天的傍晚我们躺在滚烫滚烫的平房屋顶上，看橙红的晚霞渐渐变灰，蝙蝠飞得很高，蜻蜓却飞得很低。后来，我又有了很多朋友，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几位陌生人循着某种不可知的波动而来，跟我一起消磨岁月。有的人失散了，有的人在身边，有的人很少相聚，情谊却从无衰减。总的来说，不管哪段时光，都有荒芜与残忍之处，若不是身边总也有一起探索着这片原野的友人，日子该有多么难过。你看，今晚花瓶里插着的玫瑰花，门厅下放着的折叠自行车，桌案前供着的香水，手腕上的黄金转运珠，都是友人们的馈赠。他们让我，感觉富足。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杯，你舍得不干吗？

最后的最后，要说到我自己。当然，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我们都同意，出生的时候，当时的社会状态、自家门第、父母、先天身体状况、智力状况就是老天发给所有人的一副牌，而且是唯一的一副牌，之后的人生，则是以个性为基础架构、知识构成为基本策略，加上运气等偶然因素，展开的一场战局。这个战局只有一个出路：所有人都会死在时间的脚下，牌局最终灰飞烟灭。结局虽早已注定，战局精不精彩，却还是值得一搏。我们拿到的牌并不算好，也不是玩牌的高手，但我们一直很认真。我想，也许我们要更认真一点，因为牌局随时有可能突然散场，到那时候，希望我们别有太多遗憾。为了这个，是不是一定要饮干此杯？

祝你生日快乐。我说足七次，喝够七杯，陪你大醉。

明朝醒来，又是值得起舞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