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失去你，活成你

你见过最壮烈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张爱玲说，为了他们的爱情，一个城市颠覆了。
而我的朋友老鬼，发动了一场战争。


那年我高二，沉迷网游，因此认识了老鬼。
老鬼在游戏里是神级人物，全服务器上最强公会的扛把子。
作为传说中的人物，我从来没见过老鬼上线杀敌，只有在线下聚会见过他。
老鬼抽烟，一天两包。
老鬼抠门，抽的每一根烟都是蹭别人的。
老鬼的口头禅是，血战到底。


周四的清晨，老鬼突然在游戏里上线，发布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星期五所有人都到齐，和东征军公会血战到底”。
东征军公会在当时是仅次于我们公会的第二大公会。
随后，老鬼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话，少一个人，我就退群。
我问朋友，鬼哥这是怎么了？
朋友说，你还不知道吧，对方公会的首领，一个叫轩子的人，抢走了老鬼的女朋友。老鬼这是报私仇。


老鬼的女朋友叫阿狸。准确地说，是老鬼的大学同学，老鬼强认的女朋友。
老鬼当时在学校是大学霸，典型的理科男。
而阿狸在学校是十足的女流氓。两人因为同乡，所以阿狸一直罩着老鬼，并放出话来，谁敢欺负老鬼，就是跟老娘过不去。
有一回老鬼陪阿狸逛街，被三四个社会青年截住，社会青年拿刀架在阿狸的脖子上。
阿狸说，大哥，你能把刀拿远点么？
社会青年说，怕了是吧？
阿狸说，不是，我脖子好痒啊。
说完，阿狸咯咯乐起来。
社会青年一愣神，老鬼拉起阿狸的手就跑。
然后老鬼就把阿狸带到了死胡同里面。
走投无路的阿狸，抄起路旁边的垃圾筒，转身就朝社会青年冲去。
打走社会青年后，阿狸回头一看，老鬼吓得正在抱头哭泣。
阿狸说，别哭了，来，点根烟压压惊。
老鬼擦了擦眼泪，笑着从兜里掏出火机为阿狸点烟。


是的，老鬼一直是阿狸的跟班。
无论上课，吃饭，游玩，两人都在一起。
当时阿狸迷上了网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拉老鬼入伙。
阿狸劝说老鬼的理由是，在游戏里你可以白手起家，从一贫如洗的混混，变成最强帮会的大哥，被人拥戴，也被人背叛，品尝胜利与失败，得意与失意。这么精彩的人生你不过，你不会想呆在宿舍学习吧？
我操，这安利简直绝了。
老鬼也迷上了网游。
只不过不是因为阿狸的安利，而是因为喜欢阿狸。
阿狸选择的职业，是战士，负责冲锋。
老鬼选择的职业，是法师，负责辅助战士。
一如两人的关系。


半年后的一个野外。
阿狸和老鬼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一个满级并且浑身神级装备的大号给杀了。
阿狸是第一个死的，临死之前阿狸大喊，别管我，你特么赶紧走。老鬼是紧接着死的，老鬼的遗言是，我特么哪儿也不去，帮你报仇。
那个满级的账号就是轩子。
轩子杀完两人，只留下一句话，呵呵，还挺感人的。
阿狸和老鬼为了做这个任务，连续两天没吃没睡。没想到最后关头被一个大号，如同踩扁一只蚂蚁一样杀了。
阿狸对老鬼说，妈的，我们再练一下，总有一天要讨回这笔债。
老鬼其实没有兴致练级。
老鬼也没有兴趣攻城拔寨。
老鬼更没有兴趣在网络世界里面称王称霸。
老鬼不过是对阿狸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


阿狸在一次任务中，又一次遇到了轩子。
阿狸呐喊着血战到底，然后又一次被轩子像踩蚂蚁一样杀死了。
只不过，这一次轩子在杀死阿狸之后，把自己身上的装备都脱了下来，送给了阿狸。
轩子说，你操作其实不赖，只是装备差了点，这身送你了。
阿狸说了声，谢谢。
阿狸穿上装备，立刻把轩子杀死了。
阿狸说，现在咱俩扯平了。
后来，轩子在线下约阿狸见面。
聊了两次之后，两人成了朋友。
聊了不知道多少次后，两人成了恋人。
老鬼问阿狸，轩子究竟哪一点好。
阿狸说，轩子打游戏的时候，仿佛有光环在身上。
老鬼这才知道，不是每一份守护，都能换来爱情。
对于一个女孩子，光有陪伴和守护是不够的。
你还要有光环。
就这样，阿狸从游戏里，赢了一个男朋友。
而老鬼，失去了玩游戏的所有意义。


一年之后，阿狸戒掉了烟，封了自己的账号。从一个女流氓变成了知书达礼的女朋友。
而老鬼抽起了烟，改了职业，从辅助变成了狂暴的战士，在游戏里披荆斩月，满嘴脏话。
老鬼建立了自己的公会，并且势力盖过了轩子。
老鬼其实挺清楚的。
自己在现实里面失败了，才到游戏里找补。
这里再没有那个喊他进攻，让他辅助，叫他掩护的阿狸了。
阿狸找到了理由从游戏里面隐退，老鬼却没有找到。


前几天，老鬼在同学会上再一次遇到阿狸。
大家都问阿狸现在过得怎么样，肯定和轩子很好吧。
阿狸说，是啊，我们很好。
只有老鬼知道，阿狸过得并不好。
因为阿狸是遇到高兴的事情，就会收不住话匣的那种人。
因为阿狸如果真的幸福，就一定会开怀大笑，到处和别人炫耀。
如果阿狸身边有一个珍惜她的人，阿狸会喝得大醉，然后一个电话打过去，告诉轩子，别忙活了，打车过来接我。
但是阿狸在说起她男朋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只有干巴巴的“过得很好”这四个字。
看着阿狸难过的样子，老鬼很难过。
老鬼偷偷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轩子背着阿狸劈了腿，两人已经分手半年了。


第二天晚上，老鬼在群里发话，要把轩子和他的公会连根都拔掉。
随后，老鬼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话，少一个人，我就退群。
于是，那一年全服上最大的战争打响了。
周五的时候，我们公会的所有人，上班的一律请假，上学的一律翘课。
双方战斗了八个小时，服务器差点瘫痪。
我亲眼看见老鬼左手持剑，右手发光，周身环绕着火红色怒气，空降在十几个人的包围圈里，挥舞，猎杀，宛如一个战神。
我亲眼看见，老鬼用他的佩剑取下了游戏里轩子的人头。
那一刻，地下宫殿空气里叠起的红火色剑花，看上去很美。
我问老鬼，这么说，现在你还在乎阿狸？
老鬼叼了根烟，抽了很久，才跟我说：
我把自己活成了游戏里的阿狸，但还是不能接近阿狸，哪怕一点点。
阿狸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但还是不能留住轩子，哪怕一分钟。
我们都曾是游戏里的老鬼。
也曾是游戏里的阿狸。
我们想方设法地接近喜欢的人。
关心他们的喜怒哀乐。
感受他们的悲欢离合。
然后，打心里希望自己能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
可最后，我们都没有得偿所愿。